上週接受新台灣國策智庫的邀請，參與該智庫所主辦，名為「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東北亞合縱連橫，台灣何去何從？」之座談會。
我在該場會談中的發言，主要環繞在對韓中會談的分析。完整的發言內容，可參閱以下 youtube 的網路影片。（手機觀看請點選「新台灣國策智庫：「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台灣何去何從？」(4)董思齊」）：
而在上午結束該場座談會之後，下午隨即接受了中國評論通訊社採訪主任的訪談邀約，討論近來韓中關係的演變與其對台灣的影響和意義。在三天之後，訪談內容被整理成名為「台學者董思齊：中國新的亞洲政策值得觀察」的訪談紀錄。
而在經過數日的沈澱之後，我將當日座談會中的發言與接受中評網訪談的內容整合成以下之文字，做為對於此次韓中高峰會談的完整觀察與評論記錄。
解析韓中高峰會談的成果與其侷限
董思齊（台灣東北亞學會副秘書長、真理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前言
日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率領多位中國重量級財經人士訪問韓國，面對韓中舉辦高峰會談，台灣各界則選擇將皆將焦點置於其所獲得的經濟成果之上。由於韓中關係的推進，事實上亦使韓國在區域政治中取得了重要的平衡者角色。也因著中韓關係的發展，加深了不少國人對於台灣在東北亞區域政治中將被邊緣化的憂慮。
但若從韓國國內政治的角度來看，韓國方面對於這次中韓高峰會面最期待的，其實還是希望中國能提出利於韓國的「解決北韓核武問題」之做法。只是，最終中國並未提出有別於過往的政治性回應。而若深究為何中韓強調兩國將加速在經貿方面的交流，其主要的目的則是為了繞過敏感的歷史與政治議題，刻意營造出中韓關係將更加密切的形象。但事實上目前中朝關係並未有明顯的改變，韓美同盟也未有鬆動的跡象。而更重要的是，中韓簽訂FTA將面對的問題，也與台灣所關注的焦點有著很大的差異。以下將分別說明韓中高峰會談的背景意含、會談成果，與成果之侷限性。
韓中朴習會的背景與意含
對於韓國來說，過往日本是在美國之後，第二重要的邦交國家。然而，雖然明年將是韓日邦交正常化五十週年，但近來日韓的關係卻似乎陷入了兩國建交以來的最冰點。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在日本安倍首相再次上台之後，其所遂行的一連串外交政策作為，使得韓國倍感不安與威脅。舉例來說：日本與北韓在瑞典進行交涉，達成了只要北韓重啟調查被朝鮮綁架的日本人問題，日本願意鬆綁其對北韓的制裁措施；日本政府發表了《河野談話驗證報告》；以及日本安倍內閣通過變更憲法解釋來行使集體自衛權的方針。這些作為都牽動了緊繃的韓日關係。而重要的是，日本政府在做出這些會影響韓國觀感的決定之前，卻從未事先告知韓國或與韓國進行協商。
與此相較之下，過往在政治上與韓國有所距離的中國，近來卻與韓國出現了日益緊密的互動關係。在去年朴槿惠總統訪美之後，其緊接著以高規格訪問中國，透露出韓國意欲拉攏中國來解決韓半島核武問題的意圖。而近來不少專家學者則認為，此次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選擇在朝鮮與日本之前優先訪問韓國，亦反應出中國有意拉攏韓國來撼動美日韓的安全合作體系。因此，這次兩國高峰會面一方面可視為中國在面對北韓核武議題與日本右派抬頭時，所欲展現的新亞洲政策態度；另一方面，則是韓國在經歷金大中、盧武炫主政時期的親北政策（陽光政策）與李明博政府親美外交路線之後，所做出新的外交嘗試。
韓中高峰會面的具體成果
根據媒體報導，朴槿惠總統與習近平在高峰會談上，針對兩國關係、韓半島與周邊局勢，以及兩國共同問題，進行了深入的對話。雙方並在會談後發布的聯合聲明中指出，兩國決定以互信為基礎構建「成熟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此外，兩國同意在年底前完成韓中自由貿易協定談判以及建構韓元對人民幣的直接交易機制，雙方亦決定以去年六月朴槿惠訪中時兩國首腦發布的「韓中面向未來聯合聲明」為基礎來擴大與深化發展韓中關係，兩國亦達成將開始協商海域劃界、簽署領事協定、以及共同減少沙塵暴問題等共識。
以兩國元首會面的氣氛與達成共識來看，藉由此次習近平訪韓的機會，韓國的外交政策向中國靠近了一大步。不過，對於韓中關係的如此靠近，周邊國家亦有所戒心。例如，日本政府馬上發布解除對朝鮮部分的制裁措施；而身為韓國最大同盟國的美國，也密切關注著韓中關係的發展。不過，在這次的韓中高峰會談中我們可觀察到，儘管韓中兩國在深化經濟交流上有著很大的意願，但中國卻對於韓國期盼中國能在解決朝鮮核武問題上扮演更積極角色的期盼，沒有提出具體與有效的對策方案。而事實上即便是雙方決定深化經濟交流，但其經濟成效也存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以下將分別由外交與經濟兩方面來探討此次韓中高峰會談的侷限性。
韓中高峰會談外交成果的局限性
表面上看來，這次的韓中高峰會談可說是中韓建交二十二年以來，韓中關係最為緊密的時刻。但對韓國來說，此時卻面臨到一個必須謹慎而為的外交關鍵時刻。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在中國對朝鮮政策並未有明顯變化之下，面對北韓的核武議題時，韓國的國家安全仍舊得強烈地依賴美國的保護。
事實上對韓國來說，「成熟的戰略夥伴關係」與「同盟關係」在本質上有著很大的不同。韓美同盟是以共享所謂的「自由民主價值」來應對北韓的軍事威脅；而韓中兩國至今仍未取得政治性共識，到目前為止只是以經濟合作為基礎逐步擴大合作領域。因此，韓美同盟與韓中戰略夥伴關係無法相提並論。
然而，對提昇韓國經濟來說，與中國的經貿合作又有其急迫與必要性。因此目前韓國所面臨到的最大外交課題在於：韓國必須在美國的「重返亞洲政策」與中國意圖扮演區域大國的兩強外交戰略之中，尋找其安身立命之所在。不過，從美國支持日本改變集體自衛權的解釋，我們可以瞭解美國希望日本能在東亞分擔對中國之戰略制衡角色；而韓國對日本集體自衛權的重新解釋表達了有條件支持之態度，則反映出現階段韓美關係仍舊凌駕在韓中關係之上。韓國主流的外交看法是，韓國必須為鞏固韓美同盟關係而繼續努力，同時必須在兩韓關係上爭取主導權。因為只有對北關係獲得改善，韓國對北韓的實質影響力才能增大，韓國在東北亞區域政治中的地位也才能有所提昇。
但必須注意的是，即便韓中關係有所靠近，事實上韓國的外交戰略基調仍未有所改變。韓國的外交戰略仍是：韓國做為區域中的中型強國（middle power），以確保韓半島的和平與安全做為前提，透過「韓半島信賴進程」來遂行對北韓的信賴外交政策；而在安全的大前提之下，希望韓國能扮演促進區域內國家間，以及跨區域國家間和平合作促進者之角色。而「信賴外交」不只是用在對北政策之上，事實上韓國也必須在中美兩國之間遵守暨有的外交原則，以此來提高自身的戰略價值。
韓中高峰會談經濟成果的局限性
雖然，此次韓中雙方強烈地表達加速簽訂韓中FTA的意願，但即便韓中兩國趕在年底完成FTA的簽訂，韓中FTA能帶來多大的效果仍有待觀察。觀察的重點有三：
首先，目前韓中的經濟合作模式面臨到轉型的考驗。過去韓中建交二十二年期間，兩國的經濟往來主要是韓國在中國投資、利用中國人力資源、對中出口必要的原物料與中間材料；中國則向韓國出口中低價工業產品和農水產品的模式。但現在這種模式卻有所轉變，主要是因為中國已不再僅憑藉廉價的勞動力做為其唯一之市場競爭力。身為規模位居世界第二的經濟大國，中國的技術領域也在國際市場上與韓國展開了激烈。因此，即便簽訂了中韓FTA，韓國也不見得能持續靠著出口中國來提昇其經濟之成長；
其次，雖然FTA表面上是經濟議題，但實際上卻與政治體制息息相關。由於中國非完全自由的經濟體系，因此一般評估韓中FTA的開放水準離先進國家間所簽訂的高水準FTA（95％）仍有段距離。而由於政治體制使然，亦使得中國國內對於外商的保護仍有不盡完善之處，因此難以評估其經濟效應必須承擔之政治風險。而面對政治不確定性高的中國，意圖短期之內要完成FTA之簽訂，其背後的政治戰略意含恐怕是高於洽簽的經濟目的；
最後，由於韓國國內對於簽訂FTA有通商程序法的制度設計，因此即便韓中兩國洽簽完成FTA，但中韓FTA要能夠生效仍必須完成韓國國內的法定程序。與中國相較之下，對於民主國家的韓國來說，在爭議領域讓步時可能遭遇到國內反對程度絕對是遠高於中國。有韓美FTA做為前車之鑑，韓中FTA何時才能真正生效，其實仍在未定之天。
代結語：韓國外交戰略對台灣的啟示
總的來說，此次的朴習會對韓國來說是個嶄新的外交嘗試與機會。因為，在過往中朝關係密切之下，中國始終不是一個令韓國放心的解決韓半島安全問題的外交選項。而透過前述的觀察分析，我們可以瞭解到此次韓中高峰會談某種程度上大大地拉近了韓中之間的距離。雖然，其會談成果不論是在外交或是經濟方面，仍舊有著極大的侷限性，但韓國的確從中獲得了在區域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的舞台與機會。
事實上台灣與韓國都面臨嚴重的安全問題，而由於身為區域中的相對小國，台韓兩國的外交空間也受到非常大的限制。不過相較於台灣的停滯不前，近來韓國不論在經濟或是外交方面，卻屢屢創造出令人感到驚豔與不可思議的成就。其實，這背後反應的正是兩國對外戰略設定的思維差異之處。
雖然周遭皆為強大國家，但在外交戰略設定時，韓國仍自詡為區域中的中等強國，以信賴外交為前提、以「維持區域和平」為號召，韓國不斷尋求在區域以及世界中扮演積極與正面角色的機會。而在外交戰術上面，韓國政府則保持著不斷調整的靈活性，不會因為韓美同盟關係就不與中國交往；而與中國交往的同時，亦關注其他大國的反應，以避免引發外交上的衝突與對立。
相較之下，台灣不但缺乏圖像清晰的外交戰略，目前馬政府一面倒親中的經貿與外交路線，亦使得台灣外交的戰術作為明顯地缺乏彈性。事實上經濟與外交一面倒的結果將嚴重危害到台灣的國家安全。因此，做為一個區域中的中型國家，台灣有必要效法韓國，思考自身在區域與世界中所欲扮演的角色，在擬定出具體的戰略目標之後，以此來設定出彈性與務實的對外經貿與外交戰術。如此方能在大國之中，尋找出永續發展的外交空間與持續前進的外交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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