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韓貿易戰發展及其對台灣之影響與意涵
董思齊
壹、日韓貿易戰成因及其發展脈絡
2019年6月30日，甫結束日本大阪G20行程的美國川普總統在南韓文在寅總統的陪同之下，進入兩韓板門店的非軍事區域，成為第一位踏上北韓領土的美國總統。川普總統除了與北韓金正恩委員長在兩韓邊界上合影之外，雙方又在文在寅總統的陪伴之下，於南韓這一側的「自由之家」進行50多分鐘的閉門會談。而這場出乎意料的川金三會，最終以美國與北韓約定各自指定代表再次展開去核化的實務協商做結，似乎為停滯已久的韓半島去核化事業帶來了一線曙光。
未料隔日（7月1日），日本經濟產業省突然宣布，將對韓國實施嚴格的出口限制，日本將對用於製造手機螢幕與OLED面板的氟聚醯亞胺（Fluorine Polyimide）、用於半導體製造的光阻劑（resists），及高純度氟化氫（hydrogen fluoride）等三種化學原料的對韓國採購合約進行嚴格管制。上述這些產品，過去由日本輸出至韓國時，相關業者只須每三年獲得一次性的許可，便可持續供貨給韓國廠商。但此後，上述三項產品的合約，都必須進行約90天左右的審查過程，同時通過經產省的審議之後，方能出口韓國。不僅如此，日本政府正在準備推動追加限制之措施。而在日本《每日新聞》6日的報導中進一步指出：「日本政府或許將對從韓國進口農產品進行限制」的可能性。日本政府亦進一步研擬將韓國排除在代表「安保上的友邦」的「白色清單」之外的可能性。這使得尚沈浸在促成美朝對話喜悅氣氛的南韓，頓時陷入另一個不知如何脫出的外交泥沼困境之中。
事實上，自文在寅總統上台後，為促成北韓的去核化以及推推動韓半島和平體制，南韓政府極力拉攏與週邊國家的關係。但唯獨在對日關係上，南韓始終找不到適當的突破口。不僅如此，在其上臺初期，就因對慰安婦協議的態度讓兩國關係降到冰點。接著又因2018年10月30日，韓國最高法院判決日本必須為被強制勞動的徵用工個人做出賠償，並向「新日鐵住金」、「三菱重工」等曾實施徵用工制度的企業求償，同時由訴訟律師團向法院申請扣押凍結這些企業在韓資產，造成日韓關係陷入緊張僵局。而在緊張氣氛中，2018年12月20日，一架隸屬日本海上自衛隊第四航空群的P-1反潛巡邏機自厚木基地起飛之後，在能登半島外海日本經濟海域內執行海上巡邏任務時，被韓國海軍「廣開土大王號」驅逐艦（編號DDH-971）的火控雷達照射長達數分鐘之久。日方對於韓方此種深具敵意的行為大表不滿，但韓國卻始終不做正面回應。在日韓雙方敵意持續升高之際，今年3月間，日本副首相麻生太郎表示：「或（將對韓國）採取關稅、停止匯款及停止簽發簽證等多種措施」的可能性。而6月時，日本開始對韓國產水產品強化衛生檢測。雖然日本已預告將對韓國採取更進一步的制裁手段，但日韓之間的衝突仍無緩解的徵兆。而日韓關係的緊繃，亦使得文在寅總統雖參與在大阪所舉辦的G20會議，卻未能與安倍首相進行高峰會談。不僅如此，在會議過程之中，雙方只有過大約8秒左右的握手寒暄。緊接著G20會議之後，在南韓舉行的川金三會幾乎搶盡日本舉辦G20風采之際，日本政府突如其來地對南韓發動等同於貿易戰爭規格的出口限令，不但精準地抓住了南韓產業鍊的弱點，同時也拉抬了日本執政聯盟的選舉聲勢。
關於採取對韓出口限制措施的背景說明上，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於7月7日在富士電視臺舉行的參議院選舉討論中表示：「韓國在通過（對北韓）制裁遵守制裁。雖說（對北韓）進行應有的貿易管理，但是在徵用工（強制徵用受害者）問題上不遵守國際約定是明確的」，「所以認為韓國也不會遵守貿易管理是理所當然的」。而針對出口管制，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表示：「這是對根據國家和國家信賴關係所採取的措施的修正」，「這不是針對強制徵用賠償判決的（報復）措施。」執政的自民黨代理幹事長萩生田光壹於電視受訪時則表示：「因為（半導體材料）有可能經由韓國被北韓用於化學武器開發等軍事目的，因此要加強限制」。日本政府還引證南韓資料，指出過去韓國有156件違反對北韓輸送戰略物資禁令的案例。由此可知，日本將其對南韓「管制出口」定位為南韓的無法獲得信賴，同時亦與北韓有所關聯，因此日本的反制措施並不違反自由貿易的原則。然而，眾所皆知，此處日本所謂南韓未能獲得信賴之部份，乃是意指徵用工問題違反的1965年所簽訂的《韓日請求權協定》。也因此，此次日本對南韓的出口限制行為，可明確定義為「日本對韓國不履行過往協議」所進行的貿易報復手段。
貳、日韓貿易戰持續發展概況及外交意涵
在日本發動對韓出口限制之後，文在寅曾敦促日本方面撤回措施，並進行有誠意的協商。然而日本政府在7月9日，便予以直接拒絕。日本經濟產業大臣世耕弘成在國務會議後的記者會上表示，日本加強對韓出口管控並非協商對象，加強對韓出口限制是適當措施，日本不會取消這一措施。而原本韓國希望在7月12日能與日本進行局長級的雙邊磋商，日方僅願意進行課長級的工作層會面。最終，日方將會議定調為「說明會」，僅針對處置措施進行工作層級的說明，同時否定韓國與會代表所提出的各項主張。而種種跡象顯示，在日本7月21日的參議院部份選舉結束之前，日方並無停止對韓出口限制的打算。而媒體報導指出，日本政府希望南韓能針對強徵工議題組成仲裁委員會，否則將把南韓從出口「白色名單」中移除。若南韓在「白色名單」被移除，將導致南韓近1100種貨品受到影響，日本出口商必須逐一為南韓企業申請出口許可，勢必使得韓國企業必須花費更多時間才能取得原材料，將使得南韓製造成本大幅上漲。
針對日本有逐步升高對韓貿易報復的可能性，韓國青瓦臺召開緊急國安會議，會中將日本對韓國的出口限制規制措施定義為「明顯違反國際法的報復性質」，同時開始尋找外交與經貿上的解決方法。面對日本明確且持續上升的貿易戰爭攻勢，至目前為止，南韓採取下述三種回應方式：
一、尋求美國的協助與國際支持
針對文在寅總統緊急派遣國家安保室第二次長金賢鐘前往美國華盛頓。身為貿易談判專家的金賢鐘，在2003與2004年間，透過參與韓國與日本進行韓日FTA磋商，就已深知韓方在特定部品有可能受制於日方的狀況。在日本提出南韓可能違反對北韓制裁，以此試圖將美國拉入友軍的情況下，韓國除拉攏美國之外，也計畫向中國與東南亞國家提出合作邀請，同時打算在本月23與24日的WTO總理事會會議上，提出討論。而南韓政府亦指出日本政府所引用的南韓違反禁令的案例，正代表韓國政府積極遵循國際規範的決心。反倒是日本企業，才有更多違反聯合國經濟制裁的案例。
二、盤點對日原物料需求同時尋求轉單與投入研發工作
文在寅總統除緊急招開三十大企業的座談會凝聚國內共識之外，南韓政府最近還向汽車和電子產品等部分製造企業和化學材料企業緊急派遣了公務員以瞭解日本輸入產品的比重，同時探討是否可採用替代品的可能性，積極尋找俄羅斯、中國或台灣其他可能的供應商。韓國政府還計畫投入大量經費至相關產業的研發工作。由於日本對韓國的出口限制，不能排除長期化的可能性，韓國金融機構亦正在對使用相關品種為原材料的國內中小企業的信用風險和信貸狀況進行調查，同時針對匯款限制等追加限制，以密切關注韓國國內日裔資金之流向。
三、研擬對日本進行經濟報復的可能性
在日本對韓國進行出口限制的同時，韓國國內民眾已自主發起拒買日貨，不去日本旅遊的運動。而至目前為止，文在寅政府之所以不希望採取過於激烈的反應，乃是不希望造成日本政府的口實，亦不希望升高對立後，對韓國經濟造成更多的影響。截至目前為止，由於相關製造業仍有大量庫存，不至於造成立即斷貨的處境，然而一旦日本的貿易限制措施，致使南韓企業蒙受實際損失，南韓政府也將不得不採取必要的應對措施，列如：採取暫存記憶體或是高階面板對日本廠商出貨的兩敗俱傷手段，或是對日本商品提高關稅，以此來打擊日本的經濟。
除上述外交與經貿上的回應與攻防之外，貿易戰爭的出現，也使得日本與韓國的安全合作也受到極大的考驗。例如韓日兩國於2016年11月好不容易簽訂了「軍事情報保護協定」（GSOMIA），目前也遭遇到續約更新的考驗。根據該協定，這項協定必須每年更新，若其中某方不想延長，需在到期90天前通知對方。事實上通過「軍事情報保護協定」，韓日兩國間進行情報交流的次數分別為2016年1件、2017年19件，以及2018年的2件。過去日本對簽訂此協定的態度十分積極，反倒是韓國對與日本共享情報資訊有所疑慮。由於韓日雙方若有一方提出撤銷「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勢必將承擔美日韓三國合作被削弱的責任，也因此過去三年皆順利簽訂續約。但今年至目前為止，由於日韓關係不佳，雙方政府任何一方都尚未正式發布對於延簽「軍事情報保護協定」的立場，這也使得美日韓在此區域間的安全合作出現了變數。
參、日韓貿易戰對產業鏈及對我國之影響
由於日本在國際上是氟聚醯亞胺（九成）、光阻劑（七成）及蝕刻氣體氟化氫（九成）是這三項重要材料的主要輸出國，不僅其他國家難以生產替代，其他國家也沒有介入日韓貿易戰的誘因，也因此韓國廠商的出貨目前得依賴日本化學材料商的海外廠的供貨。由於這三項化材具有不易長期保存之特性，也因此儘管短期之間仍不至於斷貨，但若日本長期對韓國採取出口限制措施，不僅會影響到半導體和顯示器產業，若持續擴大之下，還可能擴大到智慧手機和家電產業，更將衝擊到全球資通訊產業。雖說各項數據分析都指出，相較於依附於出口成長的韓國，更為著重本國市場的日本，更能接受貿易戰爭的衝擊。然而日本政府對南韓廠商的出口限制令，短期來說仍將直接影響到日本相關化學廠商的出貨；長期來說，雖阻止南韓相關產業的升級速度，但由於日本半導體或晶圓生產的技術與能力落後韓國有非常大的距離，雖拉高了韓國生產的成本，但最終亦會增加日本相關終端產品的製造成本。也因此，除能達到政治上的目的之外，對韓國的禁運，在經濟上並無法創造出明顯的利得。這也是外界會認為，日本所發動的對韓貿易戰爭並無法持續長期化，而其對韓國的出口禁運應會在選舉後結束的主因。
雖然三星晶圓代工方面，下半年預計大幅量產7奈米晶圓的計畫可能受影響，然而由於目前半導體市場供過於求，韓國的半導體也有足夠庫存，應可撐到到今年Q3結束。而一般來說，因轉單過程耗時，因此三星的主要客戶尚不至於在短時間內轉單到其他供應商。但若日韓衝突加劇，將自本年度第四季開始影響三星出貨。長期來看，轉單效應或將嘉惠臺機電，只是由於三星與SK海力士在行動式記憶體的全球市占率高達81%，DRAM約74%，NAND Flash也有47%比重，日韓貿易戰爭持續之下，勢必波及蘋果（Apple）及索尼（Sony）等國際大廠，連帶地與供應鏈緊密連結的台灣代工廠將難逃受到影響。即便台廠的代工製程位居世界龍頭，但台灣廠商不論原物料或是設備的自主性都偏低，同時台廠亦多位於生產供應鍊的中下游，因此政治未知變數更多，風險升高之下，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成本增加，同時將降低了廠商的收益。
而透過對此次日韓貿易戰的檢視，如何確保我國在關鍵原物料的取得的自主性與穩定性，勢必將成為我國政府的重要課題之一。而日韓之間的歷史難題所帶來的外交與經貿衝突，除增加各國生產與貿易的成本之外，由於雙方失去互信之基礎，亦讓東亞民主國家之間在維護區域安全議題上，出現難以合作的斷裂可能性。東北亞局勢的不穩定，則勢必將牽動並影響我國的國家安全。也因此，對我國來說，如何協助日韓這兩個民主國家能盡快地尋找到共同可接受的解決爭端方式，同時避免貿易戰的長期化，方能符合我國在此地區之國家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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