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爭議與韓國的外交抉擇*
董思齊**
前言:韓國對「南海仲裁案」的官方立場
今年7月12日,由菲律賓所申請之「南海仲裁案」在海牙的國際仲裁庭上,做出幾乎完全支持菲律賓在此所提出之訴求的判決結果。這樣的結果,將美國與中國兩大強權在南海上的衝突情勢推上了最高點。而判決結果出爐之後,日本外相岸田文雄隨即指出該裁決為最終結果,對當事國具有法律約束力,因此當事國有必要接受裁決,並強烈期待當事國接受裁決。而這樣的局勢發展,使得並非仲裁當事國,並且離南海有段不小距離的大韓民國,感受到極大的外交壓力。
事實上,南海區域佔了韓國運輸進出口量的百分之三十以及進口能源百分之九十的重要海上渠道。因此,南海衝突升高之際,某種程度自然會影響韓國的經濟穩定。但對於夾在美中兩大強國之間的韓國來說,除了經濟之外,面臨到更強大的則是被迫表態與選邊站的外交壓力。
因此,南韓政府在南海仲裁案結果出爐後,隨即透過外交部發言人表達將堅守以往對此議題的原則性立場:「維持南海的和平與穩定,保障航行和上空飛行的自由,並且對此表示高度關注」,此外亦提出「應該按照國際確立的行動規範和平解決糾紛」之意見。由此觀之,韓國官方選擇不對仲裁結果進行直接的表態,只陳述其基本立場。只是,即便韓國仍希望在南海仲裁議題上表現出「彈性」與「模糊」的回應方式,但實際上韓國業已一些實際行動,在美、中兩強之間做出了選擇。
南海議題上韓國採取戰略模糊之原因
由地理位置觀之,南海上的衝突並不會直接與快速地影響到韓國,而當韓國最重要的盟國「美國」不斷要求韓國必須在此議題上必須表態之下,韓國為何始終希望能在「南海議題」上保持中立並且避免直接表態,其原因來自於除了對美關係之外,韓國亦必須慎重考慮其對日與對中關係。
從「對日關係」的角度來看,由於韓國與日本之間仍有「獨島/竹島」的島嶼主權衝突。雖然目前該島由韓國在駐守警備隊之下進行實效佔有,然而若依照南海仲裁案的結果觀之,中國所主張的「歷史性權益」亦可以被否決的情狀之下,日韓之間的「獨島/竹島」之爭若被日本仿效菲律賓之作法,並將此爭議成功推上國際仲裁庭交付仲裁,無異於平白增添韓國佔有獨島主權之風險。也因此雖然美國透過各種管道,多次希望韓國在南海仲裁案上予以表態,但韓國政府並未表達出支持國際仲裁庭的判決來解決紛爭的態度。
從「對中關係」的角度來看,由於中國是韓國最大的貿易夥伴國,在韓國出口的對中依存度高達百分之二十六的狀況之下,韓國很難無視於中國的態度。特別是在南海仲裁案結果揭曉前夕,韓國先宣佈即將境內部屬美國的「薩德(THAAD)」飛彈防禦系統,已將朴槿惠總統上台之後積極推動的韓中關係迅速降溫。若是在南海仲裁案上韓國又表態支持判決結果,更將讓「韓中關係」雪上加霜。因此,在擔憂島嶼主權紛爭被推上國際仲裁庭,以及「韓中關係」惡化之下,韓國政府只能盡力地在南海議題上表達出模糊的態度。不過,出於北韓核武所帶來安全的威脅,南韓政府被迫以實際的行動,展現出其在美、中兩強之間的選擇。
韓國在安全與經貿上的兩難處境
韓國雖然希望在南海議題上能有所保留,但在北韓不斷升高核武威脅,以及美國總統選舉由共和黨候選人川普當選之下,韓國透過實際行動,表達出重返美日韓安全架構的意願,連帶地不可避免地疏遠與中國之間的關係。
以往韓國對外關係之順序,始終是以韓美同盟為最優先,同時在考量美日同盟關係之下,盡量冷處理對日關係。雖然,韓中兩國自1992年起便建交,但2000年的「大蒜事件」、2004年的歷史解釋問題,以及2010年「天安艦事件」後對北韓製裁的意見分歧,這些事件都顯示韓中關係之間在經濟、歷史與安全議題上,仍有本質上的矛盾與歧異之處。
然而,自朴槿惠總統上台之後,從其所提出的「東亞和平合作」以及「歐亞倡議」等戰略構想,我們可以觀察到韓國的外交戰略模式發生了變動轉移的跡象。即便歐巴馬政府為重返亞洲推動「亞太再平衡政策」,但相較於過往幾乎一面倒向依賴「韓美關係」,韓國政府在推動朴習高峰會談、韓中簽訂 FTA,以及韓國加入亞投行之後,韓中關係達到建交二十多年來的最高峰。而2015年九月的閱兵式,則使朴槿惠總統成為美國盟國中唯一出席中國紀念二戰終戰七十周年活動的領導人。對韓國來說,目前中國是其最大的交易夥伴,與中國的雙邊貿易遠高於與其他國家,韓國並且以食品、化妝品等消費財與文化商品以及服務業為中心,持續強化貿易關係。韓國寄望的是,在與中國在多重經貿關係靠近之下,可幫助韓國解決經濟上的困境,同時拉攏中國在韓半島議題上能偏向韓國。
但如此「親美近中」或「安美經中」之路線,卻絲毫無法有效地回應北韓核武試爆與火箭試射危機。北韓所展現的核武技術與長程飛彈發射能力,除影響周邊國家希望韓半島成為非核化區域的目標之外,亦為日本的再軍備提供極具正當性之理由,同時也使得美國有加強與日、韓進行更緊密的軍事合作之動機。特別是因經費問題,在韓國國內爭論已久的戰區高空防禦飛彈(THADD)議題,也因北韓不斷升高的核武能力而成為韓國官方的立場與目標。
韓國朴槿惠政府近年來的戰略近中之選擇,其實與其對自我定位的戰略調整有關。透過對其自身「中等國家」身份的再確認過程,韓國希望能扮演亞太地區,或至少東北亞區域平衡者之角色。而其中「基於亞太大國均勢,兼顧地區多元平衡」,特別是在美中關係之間的平衡關係,成為韓國「亞太均衡者戰略」的戰術作為。雖然韓國極力向中國靠攏,但在中國不願意對朝鮮做出政策改變之下,面對今年以來北韓兩度的核子試爆與多次的導彈試射,面對內部政治,朴槿惠無法對北韓的作為低頭。當中國面對北韓核子試爆與導彈威脅不做出積極的回應之下,韓國也只能一方面回頭尋求美國在安保上的協助,一方面透過外交途徑跟中國解釋,薩德的建置是面對內外壓力之下不得不然的選擇。
代結語:當前國際局勢之下韓國的外交選擇
就目前形勢的發展來看,中國雖主動且有意願參與國際對北韓的制裁,但卻不願意斷然切斷與朝鮮的關係,並強烈地反對美國在韓半島設置THADD,這顯示中國的韓半島政策基調是:「可以有條件的容忍北韓擁有核武,卻不能容許美國將戰略武器設置在自家門前,因為北韓政權的維繫能做為緩衝地,並且防止美國勢力(與美國友好國家)直接接觸到中國領土。而若北韓政權崩潰所引發的難民問題,將造成中國邊政上與經濟上非常大的困擾。」因此,韓國最終選擇回到韓美同盟架構之下,以佈署THAAD系統來回應北韓的核武威脅。
而另一個影響韓國目前外交選擇的變數則是美國總統大選結果。雖然美國總統選舉當選人川普在選後(11月10日)曾表示:「美國將百分之百與韓國同在,並且為防禦朝鮮的不穩定性與韓國進行穩固有力的合作。」但畢竟競選過程中,做為共和黨候選人川普曾經說過諸如:1.韓國要多分擔駐韓美軍軍費;2.考慮自日、韓美軍基地撤軍;3.必要時韓國得自己發展核武;4.要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直接對話;以及5.重談韓美FTA……等影響韓國經貿與安全的言論主張。因此韓國被迫得思考,當美國調整其亞太再平衡戰略時,韓國的外交該何去何從。
美國知名的國際關係學者布里辛斯基曾在其2012年的著作Strategic Vision中,把韓國在中國崛起之下,美國被中國擠出亞洲的情況下面臨的選擇,歸納為三種結果:其一、韓國將從屬於中國;其二、韓國將嘗試擁有核武器;其三、韓國將與日本攜手對抗中國。當時布里辛斯基認為,由於擁有核武器將面對國際社會阻撓,與日本有歷史衝突之下則不如選擇與中國合作,因此,韓國剩下的選擇就是成為中國的從屬國。
然而,在預期美國將不在把重心放在亞洲的狀況之下,韓國的外交選擇卻與布里辛斯基的預測有所不同。實際情況是,南韓政府與日本內閣會議近日通過了兩國政府所提出的《軍事情報保護協定》。這意味著,日後有關於北韓的軍事資訊,韓、日國不用再經過美國,而可以直接交流情報。雖然早在2014年12月,韓美日三方就曾簽署《韓美日關於北韓核與飛彈威脅的情報交流協議》,共同約定南韓與日本通過美國交流有關北韓的情報,但過往即便韓日政府曾積極推動韓日雙邊的《軍事情報保護協定》,但卻遭到南韓國內輿論之強烈反對,因此遲遲未能簽署通過。如今,從韓國政府的這項決定可看出,在北韓核武議題日益嚴重,以及美國可能背向亞洲的狀況之下,即便面對不斷崛起強大的中國,透過武器系統與軍事協定,重新拉近美、日、韓的距離以確保韓國的國家安全,是韓國的選擇。
雖然經濟上仍舊需要與中國的合作,但在更根本的「國家安全」考量之下,除非中國今後能明確表達在「北韓核武」或是「韓半島統一」議題上採取支持韓國之立場,否則不僅是南海仲裁案,韓國在其他的經貿或是外交議題方面,將越來越難與中國站在同一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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